二上塞罕坝
刘锡诚
由于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今夏气候反常,酷热难当。8月4日,环境文学研究会的秘书长高桦女士来电话,说要举办98环境文学笔会,邀请文学界的几位朋友到承德和木兰围场──塞罕坝草原去考察那里的生态环境和环境保护,要我和老伴也参加。于是我便有了重游这个生态环境优美、被列为著名国家森林公园的旅游胜地塞罕坝的机会。
我第一次到塞罕坝是1987年的夏天。十年前的那个夏天也是暑气溽人。在承德市山庄宾馆参加完一个会议后,来自不同城市的编辑朋友们,一道去木兰围场观光。常年生活在都市里的知识份子们乍来到草原上,平素压抑着的感情一下子爆发出来。坝上草原美极了!一眼望不尽的“花的原野”!我们在大草原上赏花,照相,嬉戏,骑马,游览了将军台、十二座连营、将军泡子等历史遗迹。我也仗着年轻时在鄂尔多斯草原上骑过马,便一时性起,从牧马人那里借来他骑的马,沿着起伏的草滩驰骋而去。何曾料到这竟是一匹野性十足的马,在跨越一条壕沟时把我甩在了沟里。我从休克中苏醒过来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道我当时是在哪里,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所幸我在黄泉路上只走了一小段,差点儿没过奈河桥。朋友把我送进塞罕坝林场医院,及时为我做简易的理疗,没有留下脑震荡后遗症。在塞罕坝的这段历险,也就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终生难忘。
这次到塞罕坝,目的是考察坝上的生态环境。我们一行中有小说家赵大年,诗人查干,评论家崔道怡、刘茵,环保专家余超然等。我们在承德市环保局长刘艳东等的陪同下,从承德出发,经围场县城,继续往坝上进发。开始汽车在丘陵山道上盘旋,海拔也随之不断升高,继而在白桦树、落叶松等覆盖的山坡和原野上穿行。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就来到了绿草如茵、繁花似锦的塞罕坝大草原。凭窗远望,满目苍翠,碧空如洗,白云悠悠。美丽的塞罕坝,我又来了。
塞罕坝,是满语塞堪达巴罕的俗称,意思是美丽的高原。这里就是300年前由玄烨开辟,康、乾、嘉三代皇帝用来举行狩猎、练兵(秋狝)和“绥藩”的木兰围场旧址。这里就是海拔高度在1500米以上,无霜期只有120天,从1962年起人工植林、如今有林面积已达110万亩的塞罕坝国家森林公园。这里就是浸润着冀东、内蒙古和天津市的滦河(吐里根河、小滦河、伊逊河、伊玛吐河)与养育着辽西走廊的辽河(阴河、乌乐岱河)这两大水系的发源地。这里就是草茂原丰、禽兽肥硕、生态环境优美、气候凉爽宜人的塞外避暑胜地。吐里根河啊,这条河北省与内蒙古的界河,就在我们的脚下。十年前,我曾捧喝过你的清澈淋漓、毫无污染的流水,如今你仍然是那样日夜不息地在大草原的胸膛上流淌着。我跨过界河,来到克什克腾旗的草滩上,寻找着昔日乌兰布通古战场的遗迹。岁月似乎已经掩埋了一切。更令人惋惜的是,森林却从这里嘎然而止,草场也显示出退化的迹象。
上一次来到坝上,视线所及,映入眼帘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花的原野。林业职工们栽种下的树还不过是一片片不很高不很粗的幼林,草原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旅游设施和今天沿途看到的那一簇一堆的供游客下榻的蒙古包,当年我们下榻的塞罕坝机械林场招待所,也不过是一排砖结构的简易平房。如今草原上的花草更茂更丰了,人工林木已成为浩瀚无垠的林海,昔日的漫漫黄沙,已被这厚厚的植被给牢牢锁住,恢复了300年前的生态,成为北京、天津的天然绿色屏障。我们下榻的木兰宾馆,更是今非昔比,是一座掩映在草原深处、绿树丛中的现代化旅游宾馆。宾馆大厅里那大理石的黑色地面、浅黄色的墙裙、枝型吊灯,向我们闪耀出一种温暖华贵、宾至如归的气氛。这座由三座二层建筑组成、设备齐全、给我们舒适生活的现代化宾馆,是木兰围场在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发展前进道路上的一个标志。我并不喜欢这座建筑,因为我们这些刚刚走出大都市的人,对于我们生存于其中的钢筋混凝土建筑有一种天然的排拒感,到草原上来为的是追求一种与大自然的亲合感。可是我们从它的怀抱里得到的,却仍然是人与自然的疏离和排拒。尽管如此,我还是承认,它是草原文明的一件代表作。
1998年8月29日
发表于《今晚报》1999年1月16日第10版;《文化月刊》1999年第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