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到昆嵛
刘锡诚
人的一生大概都是在不停地寻寻觅觅之中度过的。名垂千古的杰出诗人屈原用震撼人心的诗歌宣称他终生在“上下求索”,抒发他作为一个伟大爱国者的政治抱负。意大利大物理学家伽利略一生献给了科学事业,支持哥白尼的地动说,虽遭到了罗马教廷宗教裁判所的审判和监禁,仍然不改初衷,继续他的研究活动。唐僧带着一彪人马去西天取经,历尽艰辛而百折不回,那种锲而不舍、不畏艰辛的寻找真理的精神,至今还为人们所赞叹和传诵。古往今来的伟人、哲人、文学家、艺术家,在追求真理、探索人生、创造艺术的道路上,哪一个不是呕心沥血?哪一个不是百折不挠、义无反顾?
历代帝王也都有他们各自的追求,但他们孜孜以求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寻求长生不老,企望永远称王,永远执掌权柄,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为此,两千年前的秦始皇曾不惜鞍马劳顿两次东巡,召文人登东山(山东文登的昆嵛山),视察“天尽头”(荣成之成山角),命徐福率数千童男女渡海去“三仙山”(蓬莱、方丈、瀛洲)寻找不死之仙药。寻找不死药固然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想,徐福负命出洋,在科学和航海业还不很发达的古代,演出的也必定是一出千古悲剧,但是他们的壮举毕竟为后代子孙留下了一个美丽而令人慨叹的传说。长生不老药到今天似乎仍然没有找到,但医学毕竟大为进步了。昆嵛山和成山头也因为秦始皇这位历史上毁誉参半的大人物的光顾而被世人所重视,古代屡见于史籍,如今则成了旅游观光的圣地。
道教从东汉创始以来,在我国的传播,时间长、范围大,大凡名山大川,哪里没有留下他们的足迹?几乎所有风景秀丽的山水宝地,都被他们占领了。南宋与金元时代,由于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的激化而导致了道教的分化。在这个时机,王重阳决心另辟蹊径,东游海上,于金大定七年(1167年)来到昆嵛山,收下七个弟子,讲经修炼,于是,这座曾经为秦始皇君临、位于东海之滨的“海上诸山之祖”(崔鸿《十六国春秋》)的山包包,便成了道家的福地洞天,成了道教“全真派”的发祥地,成了道教的第一丛林。王重阳自然不是无事生非,而是为着一种理想不辞辛劳地跋山涉水,为着一种信仰庄严执着地寻寻觅觅,几经波折才找到这儿来的。
去年清明之后,有机会来到这座名播四海的福地洞天,寻觅在它的深处所隐藏的文化密码,一睹它的风采。凿石而成的烟霞洞和朝阳洞、垒石而成的混元殿、阅尽人间沧桑的众仙坟,唤起我无尽的遐思。一幅幅历史的画面,不期然而然地出现并叠印在脑际。这个曾经是东夷部族老家的地方,为什么如今连他们的一点儿遗迹都不存在了呢?海未枯,石难烂,只有这些石山上开凿和叠垒的简易的洞和室,保留下金元以来的这一角小小的文化业绩。圣经山顶上由王重阳、丘处机们镌刻下老子《道德经》五千多字的那块高五米、宽15米的巨石,穿过历史的风尘,如今还傲然不逊地俯视着前来观赏它的人们,令观者惊叹不已。“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侥。”意思是说,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为万物之始;及到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万物始于微而后成,始于无而后生。故常无欲空虚,可以观其始物之妙和终物之侥。老子那时已经有了如此自觉的发展和辩证的观点,也真够难能可贵的。可是,令人惆怅的是,那些初建于元而明清两朝、后又不断修葺的庙宫都哪里去了?古往今来,人们都以斗争和破坏为能事,对文化遗迹扫荡得如此干净!这些文化遗迹的遭遇,不应该引起人们的深思吗?现在我们只能从一些侥幸保留下来的石阙、残碑、石狮和东华宫碑文中区窥见和想象当年的辉煌景象了。
从去年起,文登市就开始了昆嵛山道教建筑群的修复工作。这种恢复一项巨大而宏伟的文化遗产的构想,是了不起的胆略和远见。要实施这个计划,就是恢复历史,重拾湮灭了的文化,固然离不开今日文登人的决心和改革开放所取得的成就,更重要的,是有了继承和发扬民族文化遗产的文化觉悟和政策。不久前接到了昆嵛山道教文化研究会的通知,说要在那儿召开道教与养生问题学术研讨会。这说明那庞大繁复的复原工程大概已经部分完成了。这座“海上诸山之祖”,终于能够以其既古老又崭新的面貌,迎接海内外道教教友和远近游客了。幸哉!
1992年7月28日
发表于《中国旅游报》1992年7月28日
